—该收多少?今年这八月十五有得擂台好打哩!”傅恒见伙计如此健谈,却又听不明白他的话,两脚泡在盆子里对搓着,笑道:“刚才接客你站一边不言声,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呢,想不到是个问一答十的角色!”伙计一笑,说道:“接客有学问,杀猪杀尾巴各有各杀法。
比如您老人家,那么多人叫偏不去,就要住我们老纪家,这能不是缘分?”说着拧一把热毛巾递上来,又送上一杯清茶。
傅恒见他要去,叫住了说道:“别忙着去,你说的挺有意思:佃户和业主打擂台,为什么?”伙计笑道:“您老明鉴,这是年年都有的。
田东要夺佃,佃户要减租,都要在这宴席上见分晓。
地主强的,佃户就输了;地主弱的,在宴席上打得哭爹叫娘,还得老老实实,地给人家减租——正定胡家去年八月十五叫佃户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房子都点火烧了,府里刘太爷亲自带兵,就地杀了三个挑头闹事的才弹压住了——这地方穷棒子急了什么没王法的事都做得出来!”傅恒这时才若明若暗地知道了个大概——原来这八月十五不止是吃西瓜、月饼,扎兔儿爷赏月,也是业主和佃农结算总账、订立明年租种章程的日子。
还要问时,外头有人叫:“罗贵!来客人了——住西厢!”罗贵高声答应一声,对傅恒道:“爷先安息,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说罢端着傅恒用过的水出去了。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黑定。
不一会一轮明月渐渐升起,透过院外稀疏的树影,将轻纱一样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
傅恒趿了鞋,只散穿一件石青府绸长袍从上房踱出来,在天井里散步,仰头望月。
吴瞎子轻轻走过来,笑道:“六爷又要作诗么?方才我叫人出去买了上好的保定月饼,还有个大西瓜,今儿委屈爷,就咱们几个人赏月,也算过了八月十五。
”
“今儿没有一点诗兴。
”傅恒听听,外边街上人声嘈杂,时而还夹着喝彩声,说道:“石家的‘擂台’筵开了么?这么热闹,咱们出去瞧瞧。
”小七子在廊下笑道:“不是的。
方才我出去看了看,是一班卖艺的在外头走绳,围了一大群的人看呢!”傅恒顿时兴头起来,提了提鞋跟道:“走,瞧瞧去。
”吴瞎子几个人只好跟了出来。
六个人出来,只见街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对面空场上的四盏灯刚好照到街心,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长髯老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正在打场子,旁边还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背光而立,身材小巧玲珑,披着小羊皮风毛玫瑰紫大髦,腰间似乎还悬着一把剑,却看不见脸盘。
顺街东西立着两根木杆,一条细绳在两头木杆上拴着,扯得直直的。
老头双手打拱,对众人发科,说道:“飘高道人再次致意诸位看官,不为谋食不为钱,专为人间结善缘。
《叹世经》云‘今年算来八十一,修行恰到六十年,只为年老不见性,返拜孙女要还元’!刚才有位先生说小徒踩的绳粗,不是神仙手段。
这里换一根红绒绳,是小徒娟娟扎发辫所用。
请哪位善信人来验过?”傅恒听了心里不禁一沉。
这几句切口词他依稀记得在哪本书里见过。
但《叹世经》三字却记得很清。
原说白莲教盛行于江西,谁想没出直隶便遇到了传教的人。
傅恒暗地里看了吴瞎子一眼,吴瞎子目不旁视,只碰了一下傅恒的手肘,表示会意。
傅恒定了定神,在旁笑道:“哪有扎辫绒绳能经得起的?我不信!”
“看官不信,也在情理。
”飘高道人向傅恒打了一揖,说道:“请客官亲自验看!”傅恒侧身挤到中间,用手扯了一下那绒绳,没怎么使劲,绒绳“嘣”地一声就断了,捡起绳头就月光里细看,果然毫不出奇的一根红绒线绳儿,点点头便递回飘高手里,说道:“是绒绳儿,不假。
”飘高一笑,将两个绳头对起来,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只一捻便紧绷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