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五节

首页
来得这样快,这样急,令人猝不及防,他却没有预料到。

    想起葛花和高家小儿子尚在不测之地,心里又是一阵烦急。

    沉吟良久,决意硬闯去见叶名琛。

    因道:“你们再急,这时分不可孟浪。

    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正说话间小于子进来道:“老爷,一溜人提着灯,像是叶制台来了!”江忠源道:“胡说八道!叶制台那么忙,哪有到我这来的道理?” “我忙,你也忙嘛!”院里传来叶名琛老声老气的色令二徐退进内房卧室回避,匆匆迎出门来,向叶名琛双手一拱,陪笑道:“大人祥趾亲临,晚生何以克当呢!请进——老杜看茶。

    天热,小于子给制台爷打扇……”叶名琛进来,径自坐了西首交椅上,摆手示意不要打扇。

    说道:“气定则心静,心静则寒暑不侵。

    我在北京户部当差,冬不生炭火;到广州作官,夏不持乘凉之扇,就是这个道理。

    ” 江忠源也已坐下,听他这几句淡话,忙起身道:“是!这是制军大人的修养,已经人神造化,卑职怎么比得了呢?” “我不是无因而来啊!”数语寒暄一过,叶名琛直切入题,目光幽幽闪烁望着烛火,说道,“包冷这四天来递过三个照会,都是抗议团练挑衅滋事,骚扰洋行殴打教民的。

    地方绅士也啧有烦言,说团练兵士横行无法,强征团练费。

    还有绿营兵、汉军绿营官带,也告老兄的状,说团练兵越权行事,到他们防区缉捕良善!”他转脸面向江忠源,口气异常真挚,叹息一声说道:“岷樵呀!曾国藩和我一个房师,胡林翼是我的同年,官阶虽有上下,朋友不分高低,我们都极相与得来的……他们都器重你的胆识才干,皇上更是圣聪高远,知你甚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会把广州大局搅乱的。

    谁也担当不了这责任的!”江忠源被他说得心里凉热不定,沉吟着在椅上一躬,说道:“实在多承制军关照了……卑职也觉得有些难以为继。

    但滋事生非,总有个曲直在其中的,团练兵都是乡愚群氓,新设建制纪律不严,偶然有挟私报复打架闹事的,也有吃饭馆逛青楼酒醉胡闹的,但大政大令还是奉行严明的。

    像今天这件事,卑职以身家性命担保,一定是有人密室策划栽赃陷害!英国人百般挑衅制造事端,冲浪翻船割网放鱼,用铁锚拖了渔船满海面游弋取乐!大帅,这样的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只为顾全大局,不至招惹战端,我江忠源已是打碎门牙和血吞了!至于十绅议论,绿营指控,不用卑职辩解,大帅自然心中明镜……总之有这个团练三千子弟兵,就有人背若芒刺,必欲去之而后快!”他只顾说得痛快,殊不知有些话已经伤到了这位炙手可热的封疆大吏,话音刚落便听叶名琛冷冷问道:“谁?” 江忠源被他问得一个噎怔,旋即明白自己话中有“病”。

    他也是官场中翻过几个筋斗的,刹那间已有对策,笑道:“大帅屡有训海,广州办团练不同湖南,这里士绅多有里通外国吃里扒外的奸徒、湖南士绅都是谨守孔孟道统的良实臣民,世情不一,不可一概而论。

    这都是大帅明白指示的方略。

    团练兵士和湖南也不相同,多是三元里和英国人打过仗的,其间自有些见了英国人就红眼的兵勇,良莠不一,训练也不正规,卑职正在整顿……” 叶名琛听着,脸上颜色已经和缓,起身来缓缓踱着步子,青缎凉里干层底鞋子在青石板地上许久许久,说道:“务必要好生整顿!……不然,广州大乱在顷啊!我说过,英国人不足为大患,有我叶名琛在,他们进不了广州,更不能占领广州。

    忠源,你是读过廿四史的,匹夫倡乱,起于草莱之中,一呼而万应。

    洪秀全就是个例子。

    这种例子可谓数不胜数——你太相信所谓的三元里‘义民’了!团练兵是三千七百二十一名。

    你听听,这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么?有些人,原本已经投靠洪秀全,洪秀全势败,回来干团练;现在洪秀全气焰嚣张,谁能保他不起异志?” 这显见是在说徐二虎的了。

    二虎和三彪在里间房听得心里一震,迅速交换一下眼色,二人脸上已经勃然变色。

    但此刻出去,只会给江忠源添乱,惹出麻烦不可收拾,两个人心里烦躁如火,心像浸进翻花打滚的开水锅里,缩得紧揪揪的,只咬着牙静听。

     江忠源下意识地觑了一眼内房那张薄薄的帷帘,心头一阵惊慌,听里屋毫无动静,才安住了神,笑道:“卑职明白!屈子所谓‘忠不必用矣,贤不必以’,处乱世之道何其之难!草莽离乱中多少英杰失路,导之以正,可为良将良相;任其横流,也可茶毒天下生灵。

    卑职一定细加考察,努力整顿,以期不负制台殷殷厚望。

    ”叶名琛道:“你太看重他们了,也太信依了他们——整顿他们你也未必下得了手。

    这个——唉,户部的王鼎已经授协办大学士,昨天到了广州。

    这几天要去雷州巡视——我带你一道陪同去。

    这里团练整顿的事,交给余保纯和蔡应道他们办理。

    你回避一下也好嘛!你预备一下,把差使交卸了,无事一身轻随我去!就这样吧!”说着端茶一吸。

    江忠源心头轰然一鸣,明白了他今夜到此,专为解除自己职权而来!强按捺着悲枪惊愤,忙也一啜茶,急道:“大帅,卑职还有事请示!” “什么事?”叶名琛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问道。

     “今天的事。

    ”江忠源的声气里带着颤音,“冒充团练的人抢劫了一个民女,光天化日之下绑架逃到城北门外,臬司衙门的人不准进去搜拿!这个案子不破,三千多团练练勇身蒙不白之冤,闹起来恐怕无人能善其后!” “唔?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大帅,五十多个暴徒,众目睽睽之下作的案,又是正中午时分——敢情聂臬台没有向您秉报!” “你跟我来。

    ”叶名琛摆手说道,“聂荣祖就在我西花厅,问问明白就是了。

    ” 不知是天气闷热,还是心头紧张,徐二虎和徐三彪都是通身大汗,闯出外屋,端起江叶喝剩的茶仰吸一尽。

    小于子还在天真混沌年纪,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还笑着给兄弟二人续茶。

    老杜叹道:“我们少爷作官这些年,我一直跟着。

    若论精明强干,谁还及得我们爷的!忖着这个广州,真像掉进了迷魂阵,黑白不分好歹也不分,是非对惜也不清爽,竟是个混世魔王世界!唉……我们爷原来还想给林大人还个公道,如今连他自己都保不定的了……” 徐二虎、徐三彪都觉得老仆这话难回。

    他们自己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品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连着喝了几杯茶,三彪说道:“哥,我看叶制台是受人蒙蔽,吃了姓蔡的迷药!我们去见他,原原本本分说清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恐怕我们得辞职了。

    ”二虎阴沉沉说道,他的笑容带着一丝狰狞,一丝无奈,灯下看去甚是古怪,“……这是气数,也是劫数,无所谓谁对谁错。

    英国人想进广州城,我们是拦路虎,叶制台一怕我们给英国佬造出口实,二怕养壮了我们他管不住,偏又不信英国人会真的动手——无论怎样,我们都不能再连累江大人了!” 说罢,向案上取过纸砚,援笔濡墨文不加点写辞呈。

    满屋里顿时沉寂下来,闷热得透不过气的书房里,只能听到笔锋触纸的沙沙声。

     足过了半点钟,江忠源满头热汗满脸阴郁回来,一眼看见案上墨渖淋漓的纸,取过就着灯看过,小心折叠起了。

    不言声发了一会子怔,却问老杜:“还有多少银子?”老杜忙道:“近日没有点。

    咱们带的还有七十多两,胡师爷蔡师爷还有马师爷头一回上门,送了二百四十块鹰洋,总计下来有三百多两吧!”江忠源脸色又青又黯,声音沉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页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