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结果,他是在替自己安排后事。
除了你,我再没有别人依靠,你如果不救爹,我就只能看着爹死。
马智琛怎么帮?他只是一个小人物,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官场边缘人,除了去找吴巡抚,他没有别的门路。
吴其浚听了他的话直摆头,说:“你想过没有,古大人为什么把你推荐给我?因为他已经知道会有这一天。
”
马智琛说:“古大人是个清官,而您,身居巡抚之职,您若不肯救他,没有人能救他。
”
吴其浚说:“很多事,你不了解。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清官还是贪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推动世界的发展。
这就像很多人一起推一辆车,有些人想朝这个方向推,还有些人想朝另一个方向推。
你如果想让车子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向走,就一定得把阻力消除。
”
“清官会成为阻力?”马智琛不明白,“如果清官会成为阻力的话,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岂不是要贪官横行了?”
吴其浚说:“这个问题太深了,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说清的。
我只能告诉你,没有人能救得了古大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就连皇上也救不了。
”
这句话给了马智琛巨大的打击。
如果说连皇上都救不了古大人,那古大人不是只剩死路一条了?再说,皇上若是连一个清官都救不了,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马智琛有一种质朴的认识,他觉得,像古大人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受此劫难。
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古大人。
从此,马智琛成了一个上访户。
吴其浚还没有给马智琛正式安排工作,他每天去衙门,也就点个卯而已。
他的所有时间,都用于写状子,替古立德申冤。
那时候没有邮政,这样的状子写好,需要找人传递,每传递一次,都需要一大笔钱。
马智琛和家里实际已经没有联系,经济来源不足,一时间穷困不堪。
正是这时候,余海风找到了他租住的房子里。
余海风登门的时候,马智琛正坐在小院的树荫下写状子。
天气实在太热了,马智琛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扇子,上身完全赤裸,身上挂满了汗珠。
既因为治安好,也因为家徒四壁,没有可偷的,马智琛的家,连门都没闩,余海风一推门就进来了。
马智琛抬头看到余海风,既惊且喜,几乎是叫着说道:“海风哥,是你啊,太好了。
”他因为激动,手发抖,一大团墨,掉到了面前的纸上。
余海风看了马智琛一眼,说:“很意外,是吗?”
“当然,太意外了。
”马智琛说,“那天,我把你送到回生堂,晚上你就不见了。
我在洪江查了好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很简单,马智琛、刘继煌他们将余海风送往回生堂时,无尘和水佛寺的几名僧尼恰好路过。
无尘知道受伤者是余海风,自然要跟过去看看。
水佛寺有一名僧尼是从洪江出家的,她在洪江有一幢老屋,后来就作为水佛寺的僧尼在洪江落脚的场所。
无尘叫她们去那幢屋子等自己,她跟着进了回生堂。
大概由于人太多太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余海风身上,也可能由于余海风这边的人以为她是回生堂的人,而回生堂的人,又误以为她是送余海风来的,谁都没有注意她。
待她听说余海风可能昏迷好几天,并且很可能永远都醒不来时,心如刀绞。
她当时做出一个决定,要把海风带回水佛寺。
当天晚上,她轻而易举将昏迷的余海风带离了回生堂,和其他僧尼在落脚点会合,第二天一早,租了一架板车,将余海风拉出了城。
守城的团丁见是僧尼,也没有检查。
因为无尘是自己的母亲,马智琛又在官府从事调查方面的工作,余海风不好说明此事,只说:“或许是意外际遇吧,不然,我可能已经死了。
”
马智琛见余海风不愿意说,也就没有细问,只是问:“这次到长沙,又是押镖?”
余海风说:“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
马智琛一愣,问:“找我?什么事?”
余海风说:“既然我们以兄弟相称,我也就不绕弯了。
我想问问你,马家和崔家有世仇这件事,你知道吗?”
马智琛吃惊地看了余海风一眼,略显犹豫,然后说:“既然你这样问,那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承认,我们马家的孩子,从小就是在仇恨教育中长大的。
”
余海风站起来,向马智琛走了一步,问道:“你们到洪江,就是为了找崔家报仇?”
马智琛摆了摆头:“不,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仇家是谁,我们找了整整二十年。
”
余海风问:“那后来怎么找到的?因为那次你偷袭海云?”
“对那件事,我后悔死了。
”马智琛说,“而且,我更后悔的是,我回到家,欣喜若狂地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他们。
”
“后悔?你为什么后悔?”余海风不相信地质问。
“当时我没有后悔。
”马智琛说,“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当时我是欣喜若狂。
我攻击海云,只有一个原因,他和巧巧结婚了,我恨他。
我只是想打他一顿,出一口气,没料到他使出了十二追魂腿法。
所以,我太兴奋了,回去后,立即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家人。
”
余海风进一步问:“所以,你的家人就请雷豹分别偷袭余家人,想知道追魂腿法是不是余家祖传,是这样吗?”
马智琛说:“后来,我跟着古大人干了。
我从古大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我突然明白,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其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不应该一代又一代去以仇恨的方式化解仇恨。
”
“你的意思是说,你爹以及你叔叔他们干了什么,你不知道?”余海风问。
马智琛看了余海风一眼,反问:“你想问什么?”
余海风说:“我已经问得很清楚。
你叔叔马占坡和雷豹,还有你几个哥哥,杀死了我的舅舅、弟弟、七刀叔以及另外八个人。
”
古静馨恰好从里面出来,听到此话,大吃一惊。
“海风哥,你说什么?那十一个人,是智琛的叔叔杀的?”她问。
余海风指着马智琛:“你问他。
”
古静馨问:“智琛,这是真的吗?”
马智琛看着余海风:“如果我说知道,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是。
”余海风说。
“那你杀了我吧。
”马智琛说。
余海风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
”马智琛说,“可是,我确实知道他们想那样干。
”
余海风抽出刀,又抓住衣襟,挥刀将衣襟割断,道:“马智琛,我告诉你,这个血海深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你们马家,杀了我全家,我也要杀你马家全家。
当然,你除外。
有一天,你可以找我来报仇。
我会等着你的。
”
“海风哥,你听我说……”马智琛想劝余海风,可余海风已经转身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长沙,余海风直接去了鹰嘴界。
狼王千人斩以前一直不愿意带个压寨夫人,认为带个女人是麻烦,自从见到花蝴蝶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把花蝴蝶抢回鹰嘴界之后,他就感叹自己以前白活了,多么美妙的生活呀!有了花蝴蝶之后,他再也不带土匪出去抢劫了,天天和花蝴蝶缠在一起,饮酒作乐,逍遥如神仙一般。
偶尔,他也会想起余海风,有些小伤心,同时也更努力地在花蝴蝶身上播种,想尽快把失去儿子的损失补回来。
狼王、白狼、灰狼等人,围在一起喝酒作乐。
上次从万花楼抢了十几个妓女,狼王随后进行了分配,整个野狼帮的大头领,每人分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还剩下几个,便成了公用财产。
大家正喝得高兴的时候,一名土匪从外面跑进来,人还没站稳,便叫:“大当家的,少当家的回来了。
”
狼王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罗小飞。
罗小飞满脸的狂喜,立即站了起来。
狼王道:“你作死啊,胡说什么?少当家的不是在这里吗?”
土匪说:“不是,不是二少当家的,是大少当家的。
”
“大少当家的?”狼王的手一颤,手中的酒杯跌在地上,“你是说海风?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独眼狼一脸兴奋:“没死,活蹦乱跳的。
”
话音刚落,余海风在一群土匪簇拥下进来。
罗小飞在狼王和土匪对话时,已经向外冲去,恰好和余海风迎面撞上,她一下子扑进了余海风的怀里,惊喜地叫道:“海风哥,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
“谁说我死了?我不是好好的吗?”余海风说。
狼王一阵大笑,说:“好哇好哇,你回来就好。
你告诉我,是不是回来和小飞结婚的?”
余海风看了看怀中的罗小飞,罗小飞也正抬头看他,脸早已经红了,既期待又害怕。
余海风说:“是。
”
狼王又是一阵大笑:“太好了,摆酒,现在举行婚礼。
”
余海风挥起一只手,道:“慢,我有一个条件。
”
“条件?”狼王愣了一下,转而又说,“没逑问题,只要你和小飞结婚,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万个条件,老子都答应你。
”
余海风说:“我不要一万个条件,只要一个。
”
“说。
”狼王说道。
余海风说:“我知道,你杀了我的养父、养母、舅舅、弟弟和妹妹……”
不待余海风说完,狼王大笑起来:“好,狗日的,好。
你把余成长和崔玲玲称为养父养母,说明你已经知道,你不是他们亲生的。
就冲这一点,你所有的条件,老子都答应。
”
余海风说:“我知道,在背后策划这件事的,还有其他人。
到底还有哪些人,是怎么策划的,你必须告诉我。
”
所有人全部愣住,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在场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余海风进一步说:“如果你觉得不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可以叫他们先出去。
”
“笑话,老子有什么不能当着他们说的?”狼王说,“老子是土匪,土匪做事,敢做就敢当。
老子现在就告诉你一切。
”
白狼在旁边小声地说:“大哥……”
“怕个逑啊?”狼王说,“坦白地说,一开始,老子也没想过要杀这么多人。
那些人跟老子又没仇,老子杀他干什么?老子原打算只玩死余成长一个人。
”
“可后来,为什么变了?”余海风问。
“因为乌孙贾想老子变。
”狼王说。
接下来,狼王将乌孙贾怎样找他,马占山又怎样与他合谋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问余海风:“你的条件,老子已经满足了,你给老子一句话,这个婚,还结不结?”
余海风咬了咬牙,说:“结。
”
狼王猛地在身边的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说:“好,说到做到,是老子的种。
今天就结。
都给老子听好了,少当家和二少当家今天结婚,给老子杀猪宰羊,办婚礼。
”
众土匪一阵欢呼。
第二天中午,狼王起床了,伸了个懒腰:“安逸,真他妈的安逸,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就是做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花蝴蝶早已经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大当家的,海风和小飞早来了,等你吃饭呢!”
狼王精神大振:“我儿来了,怎么不早点喊我嘛?”
花蝴蝶嫣然一笑:“我本想喊你起来,是海风不让我喊的,说让你多休息一下。
”
狼王感叹:“有儿就是好呀!老子以前搞错了。
”
花蝴蝶忙问:“大当家的以前什么错了?”
狼王说:“老子应该生三十个儿子,睁开眼睛一看,全是儿,哈哈哈……”
花蝴蝶微微一笑:“现在也不晚嘛!”
狼王道:“看夫人的本事了。
”
花蝴蝶正色道:“不是看我的本事,是看大当家的本事。
”
两人说笑着,来到山洞口。
竹桌子前,余海风和罗小飞早已经等在那里,两人同时站起来,罗小飞叫了一声:“爹。
”余海风却没有开口。
狼王也不计较,坐下来,大叫一声:“拿酒来。
”
过了半天,小土匪也未能拿酒过来。
狼王发起脾气了,才有一名小土匪跑过来,说:“大当家的,已经没有酒了。
”
“没有酒了?怎么会没有酒了?”狼王十分气愤。
小土匪说:“昨晚,两位少当家的结婚,酒都喝完了。
”
余海风道:“要不,我带几个人去搞点酒回来?”
狼王看了余海风一眼:“你去搞酒?怎么搞?”
余海风说:“这附近有什么大户人家没有?我去叫他送点酒来。
”
狼王道:“大户人家?这附近的大户人家,都被我们变成小户人家了。
”
旁边的一名小土匪说:“邵家坪的邵连生,不是大户人家吗?”
狼王说:“那个老东西,一点都不识相。
如果不是离这里太远,老子早把他的家拆逑了。
”
余海风说:“给我五十个人,我保证让邵连生给我们送酒来。
”
狼王吃了一惊:“你要打邵家坪?老子派人去过几次,那个邵连生,理都不理老子。
你如果真想打邵家坪也行,野狼帮全体出动,你打前锋,老子押后,血洗邵家坪,扬你的名,立你的威。
”
余海风冷冷地说:“不用,五十个人足够。
”
※※※※※※※※※
邵家坪,两面临水,一边靠山,离鹰嘴界有两百多里路,人口数千,是一个大镇。
邵家坪全部是邵姓,族长邵连生,八十高龄,有十一个儿子,六十多个孙子,一百多个重孙。
邵连生这一族,就有一千多人,全部居住在邵家坪。
相邻几个寨,也都是邵姓为主,合在一起,就有近万人。
鹰嘴界周围两百里范围之内,没有被野狼帮洗劫的大户人家,只有这一处。
根本原因在于,这个家族势力太大,野狼帮那点人,如果进入邵家坪,就会被团团包围。
因此,周边匪患虽然严重,却没有任何土匪敢轻易到邵家坪闹事。
这天上午,邵连生和往常一样,在四儿子邵四虎的陪同下,先到祠堂处理族中事情,然后到镇东门防护墙上转了一圈。
邵连生银须垂胸,高瘦,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没有拄拐杖,右手捏着一串佛珠,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数着佛珠。
一个年轻人跑上防护墙,一边跑,一边摇晃着手里的信喊:“祖爷爷,有人给您写的信。
”
邵四虎不以为然,接过信,双手递给了父亲。
邵连生接过信,信封上端端正正一行字:邵连生亲启。
他微微点了点头,才慢慢把信打开,拿出来一看:
邵老先生福寿安康:本人野狼帮铁面狼,初入匪行,无半寸建功,威信难立。
久闻邵家坪富裕繁华,欲借粮食五十担,猪十头,酒一百斤。
我等为一口饭而活,仅此而已。
素闻邵老先生德高望重,仁义为怀,望以子孙百姓为念,不至邵家坪血流成河。
君本仁义,匪亦有德行,倘若成全,必永保邵家坪平安。
明日正午,当登门拜见。
铁面狼敬上。
邵连生认真地看了两遍,眉头微微一皱。
邵四虎问道:“爹,什么人给您写信呢?”
邵连生平静地道:“土匪。
”
邵四虎大吃一惊:“土匪?”
邵连生把信递给儿子,邵四虎接过去,看了看,哈哈一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
邵连生望着远处的山林,不快不慢地问了句:“你认为土匪是妄想?”
邵四虎斩钉截铁:“简直是痴心妄想!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
邵连生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他是有备而来。
”
邵四虎奇怪地又看了看信,看不出究竟哪里是有备而来了。
邵连生说:“你看他写的字,端正整齐,刚劲有力,直透纸背,这说明他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
邵四虎又看了看:“有文化又如何?”
邵连生道:“土匪不可怕,就怕土匪有文化,有文化的土匪,就懂得用脑子。
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可以防备一天,也可以防备一月,但总不能没有疏忽的时候吧?”
邵四虎道:“爹,邵家坪几十年不也是安然无恙?”
邵连生一声长叹:“那是以前没有遇到这么有文化的土匪!你看他的信中,条理清楚,不卑不亢,绵里藏针,暗藏杀机,此必非凡人也!”
邵四虎道:“可是爹,总不能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吧?倘若这样,今天他来,明天别的土匪又来,那邵家坪岂非永无宁日?”
邵连生微微一笑:“当然,先回祠堂,召集镇上长老们商议一下,事关重大,不可大意。
”
邵家祠堂,镇上重要人物都到了,大家看了这信,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答应给粮食给猪。
邵连生让大家回家,夜里多安排壮丁巡逻,并淡然一笑:“大家不要过多担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明天中午,我们都能看到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
邵连生回到自己家中,吃过晚饭,休息一下,按时上床睡觉。
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改变。
第二天一早,邵连生起床,穿戴整齐,却发现放在床头柜子上的佛珠不见了。
这串佛珠是四十多年以前一个高僧所送,意义重大,是邵连生随手之物,今天居然不见了。
很快,全家人都惊动了,将邵连生的房间翻了个遍,很多被邵连生遗忘多年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就是不见这串佛珠。
邵连生若有所思:“不用找了,是我的东西丢不了,能丢的就不是我的东西。
”
邵家几兄弟都很纳闷:“这东西不应该丢呀!”
邵连生摇了摇头:“也不用找了,准备迎接客人!”
中午,余海风和罗小飞站在邵家坪东门口。
余海风穿着黑色衣裤,脚穿布鞋,扎着绑腿。
腰上悬挂着两把刀,一把长刀,一把短刀,他的这两把刀是朱七刀的遗物。
他的脸上,带着一个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鼻子,嘴巴,这个面具是余海风特意打造的。
罗小飞紧扎短打,扎了两条辫子,腰上插着一把短洋枪,一把弯刀。
罗小飞抬头望了望防护墙,低声问余海风:“行吗?”
余海风挺直如一杆标枪,他没有看罗小飞而是问了句:“你害怕吗?”
罗小飞昂了昂头:“有你在,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