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声响一起上去的还有一条浓艳的红色烟尾。
烟尾凝滞空中,久久不散,只是慢慢地在变粗变淡。
卜福站在城隍庙门口,手中拿着半支断香,抬头看着空中的红色烟尾,他在打量烟尾的明显度和滞空时间,以便确定是否需要再发一支。
这是南唐兵家的“急击令”,只有在发生紧急军情下要求周边所有官兵对发出令号处进行出击、增援才会发此信号。
南唐不像塞北之地可以用烽火台烧狼烟传信,所以便请江南霹雳堂专门制作了多种颜色烟尾和光亮的升空令箭,可根据不同军情需要在白天或黑夜中发出军令。
卜福不是兵家人,但是在瀖州跟随顾子敬回金陵时,瀖州守备万雪鹤送给他几支“急击令”,有白天用的也有夜间用的。
说是保护顾子敬的过程中如果遭遇截杀而无力突围时,可燃放此令让周围驻军看到过来救援。
不过卜福护着顾子敬一直都没用上这“急击令”,今天在这广信城中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薛康是兵家人,对南唐军中的各种号令作过了解,所以知道这“急击令”代表着什么意思。
而虎禅子原是匪家,不仅在楚地打家劫舍,只要有财发,也常常会越境到南唐、蜀国境内作案,所以也熟悉南唐兵家的信号令箭,否则是不利于自己逃脱追捕的。
此时反倒是丰知通不知道这突然升空的怪响、红烟代表着什么。
“急击令”一发,薛康与虎禅子只是眼中精光流动,相互间便已于无声中交换了想法。
于是两人各自撤招,然后手势加唿哨,召唤自己手下立刻往城外逃遁。
而丰知通看到两路人突然如此反应,方才明白了那升空的令箭于己不利,于是马上带人也朝城外突出。
晾压磨
官兵来得不算慢,但是当他们到达城隍庙门口时,这里只剩几个死人和瘫软在地始终不敢乱动的讲究男人。
卜福对带兵前来的将领表明了自己身份,说清眼前情况,最后还提出应该立刻关闭城门搜捕其他国家奸细。
带兵的将领不敢自己做主,立刻派人通知了广信临时负责军备的副防御使,然后再由副防御使下令关闭四门。
等四门真正紧闭时,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些行动迅捷的秘行组织来回进出两三趟了。
“急击令”升空时,齐君元还没有出城。
他和范啸天几个从城隍庙后墙翻出后,一直都在纠结该从哪条道出城。
其实几日之前他就计划好要从东门出城的,西门是走回头路,南门则与自己要去的目的地背道而驰,只有东门和北门可以继续前往金陵城。
而北门是梁铁桥追出的路径,一旦觉悟自己上当的梁铁桥原路返回的话,从那里走很有可能与他迎面撞上。
但是今天一早他们会在城隍庙出现的情况不知道从何种途径泄露出去了,虽然设计逃出,但只要有些脑子的人稍加推理就会得出他们最有可能从东门逃出的结论,所以现在这条最该走的路变成了最不能走的路。
于是当齐君元看到“急击令”升空后,他当机立断,带着几个人立刻往北门而去,原来最为危险的北门现在或许变成了最为可行的路径。
梁铁桥也是在城门未曾关闭之前进城的,就在城门口与齐君元他们擦肩而过。
但是和齐君元之前预料的一样,此刻的梁铁桥一定是急吼吼地往广信赶,不会注意到沿路的异常人色。
另外从推算的日子上看,他现在应该已经离广信很近很近了。
所以“急击令”发出后,他很大可能会看到。
而广信城中发出了“急击令”说明出大事了,而这大事情又很大可能就和自己正在追办的是一回事,所以梁铁桥肯定会不管不顾地赶回城里。
而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有人嚷嚷着有敌国奸细要夺关屠城,这难免会让一些胆子小、顾虑多的小百姓往城外躲避。
齐君元他们便混在这些百姓中间,一路疾奔的梁铁桥以及他的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稀疏的人群中还裹挟着这么几个人。
齐君元今天应该抚额称幸,或者哪天真要回到广信再好好敬拜一下城隍老爷,谢谢城隍老爷保佑。
因为才半天之中,他就与两个最为厉害危险的人物擦肩而过。
一次是城隍庙门口与卜福,一次是城门口与梁铁桥。
出城之后齐君元先急赶了一路,尽量远离广信。
因为现在那座州府真的太可怕了,里外以及周边聚集了多方面的秘行组织,然后还有南唐六扇门中的顶尖高手卜福。
成为他们共同的目标也许是件值得荣耀的事情,但是要想不成为被他们任何一方掌控的目标,那就必须逃得越远越好。
一路往前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这也是选择从北门出城的好处。
北门是梁铁桥追出过的方向,然后又从这方向赶回,沿途的县镇关卡都已经知道了刺杀广信防御使的刺客可能还在广信城里,所以盘查全部松懈下来。
但是这一路齐君元心里却再也无法松懈下来,至少有两个解不开的结死死缠住他。
一个结是因为那三个试图拿住他的三个人,他杀到最后剩一个时才认出是同属离恨谷的谷生谷客。
这三个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收到什么指令来做这活儿的?还有一个结是他约好八日后在城隍庙聚集,那三个要拿自己的谷生谷客是如何知道这个信息并提前在那里做下兜子的。
还有那几方秘行组织又是如何会一起聚到城隍庙来的,很明显他们也是知道了聚集的时间和地点。
而知道聚集时间和地点的除了齐君元自己外,就剩范啸天、唐三娘、何必为、牛金刚四个人。
也就是说,他们中至少有一个是钉子,否则是不会出现城隍庙门口那一幕的。
但是就算谁是钉子的话,那也只可能是某一方的钉子,为何会将三方面的力量再加上卜福一起招来?总不会四个人全是钉子吧?
另外除了钉子之说,也许其中还有谁是害怕受到牵连而被度衡庐追责,所以将齐君元取了一半皮卷的事情通过某种渠道告知谷里,然后才会出现谷生谷客布局要将他拿住的状况。
可是接活行刺局的谷生谷客遣出后便与谷中失去了一切联系,除非是谷里主动来找你,这是为了防止失手、漏相儿的谷生谷客带回尾儿来。
难道真会这么凑巧,就在这几天之中,谷里正好有事找到他们其中的一个,而这一个又正是害怕被牵连的那一个。
没有办法想通的事情有时候通过相互间的交流和其他人的印证是可以找出答案的,所以齐君元决定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和这几个人开诚布公地谈一下,否则相互间带着猜疑去做刺活儿只会是将自己往虎口中送。
“秦淮雅筑”的竹月堂是招待贵宾的场所。
这里面一水儿全是金丝楠的桌椅,背板桌面都镶嵌着鹤顶龙纹石。
用的茶具是青花透影瓷,泡的是雨花白芽茶。
真的是富贵不至极,雅韵尚有余。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里,贵雅兼具的竹月堂每天上午都会出现一种尴尬的氛围。
坐在里面的几个人虽然话说得并不多,却是满挟冷雨寒风,一字一句都用了多少心思在里面。
李弘冀不知道父皇李璟为何会让他参与审讯烟重津刺客这件案子的。
虽然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件事情,但同时又很不愿意参与这件事情。
因为李弘冀是个心志远大之人,他觉得自己的才能和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不过李璟的旨意李弘冀不敢违背,只能前来做这不情愿的小事。
他本来觉得就是审讯一个刺客而已,一间刑房、两三个刑役、四五套刑具,这事情三下五除二也就解决了。
但事情偏偏不是他想的那样,与他同领皇命审讯刺客的皇叔齐王李景遂却是将那刺客肥肥地养了起来。
每天美酒佳肴、美侍娇娘地伺候着,还天天给出不断加码的金银、官位等许诺。
可那刺客至今无动于衷,那感觉就像是在庙里拜菩萨,灵不灵都给你一个不予理睬的回答。
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天,每天李弘冀都要到秦淮雅筑来报到问进展。
但来了也就是在这竹月堂里喝杯香茶吃两块点心,还有就是听齐王李景遂反复说“等等、再等等”这几个字。
李弘冀真的是有火发不出,虽然有两次他也表现出很坚决的态度,要求按自己的方式来审讯刺客,但总是让李景遂用软钉子给碰了回来。
李景遂的态度也很是坚决,只要是让他的一整套前戏铺垫了,到后面由着李弘冀来用硬手段。
不过前期的铺垫如果真的达到了预期效果的话,那么后面的硬手段很有可能毫无效果,甚至最终还要将他们几个审讯的人反逼进死胡同里。
李弘冀是个霸主之才,沙场上的勇悍,政场上的阴枭,他都能够驾驭自如。
但自从李璟宣布李景遂为皇位继承人之后,李弘冀在关系的处理上变得有些盲目了,几乎在所有立场上他都是和李景遂唱反调的。
李景遂采取的那一套其实李弘冀是能理解其真实用意的,如果是李弘冀先将要审讯的刺客控制在手中的话,他或许也会循序渐进地采取类似办法。
但现在他不愿支持这种做法的原因很多。
因为是李景遂抢先控制了刺客,并且采取了这种方法在进行,所以他首先下意识地就不愿按李景遂的方式慢慢去做。
另外这是元宗亲自安排下的案子,让他和李景遂共同审理,他觉得这其中应该是有着什么用意,有可能是在考量自己和李景遂的能力。
从这方面讲,他更不愿听凭李景遂做主让他得到头功。
再有最近大周、楚地、吴越异动,让他感觉有战事发生的可能。
所以现在时间对于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不想将自己的太多精力都耗费在秦淮雅筑里喝茶吃点心,听念经一般的“等等、再等等”。
但是不管如何不情愿,李弘冀都不敢做得太放肆。
因为最终谁能得到南唐的皇位还不知道。
假如将来真的是李景遂继承了自己父皇的位子,那么他现在太过强硬的态度就有可能影响到以后的地位和处境。
在自己不能太过强硬的状态下,李弘冀便想利用两个协助审办此案的重臣来出面说话。
冯延巳和韩熙载在南唐朝堂的地位举足轻重,其实只需一个人对李景遂的做法提出异议,而另一个人不正面反对的话,李景遂就必须考虑马上改变刑审方式,甚至可能直接将案子扔给李弘冀。
但是李弘冀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无论老奸巨猾的冯延巳,还是横言无畏的韩熙载,这一次都蔫搭得像是挂在墙上的兽皮。
每次进了秦淮雅筑,这两个老家伙依旧活着的好像就剩一双眼睛了,泰然处之地作壁上观。
就好像他们到这里来的任务就是看自己与齐王演一场明争暗斗的大戏。
不过今天的李景遂也没有以往那么沉稳笃定了,已经是第二十四天了,黄粱居里的那个货色到现在仍是丝毫反应都没有。
虽然到了这一地步李景遂自己仍然是可以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