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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铁枪破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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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梁子翁,到处受人尊敬,从未遇过强敌,这时不觉心慌意乱,脸上连中了两拳。

    郭靖乘势直上,拍的一记,又在他天灵盖上击了一掌,那童子立时昏晕过去。

    郭靖提足将他拨入路旁草丛,回进房去,打火点亮蜡烛,见那简管家倒在地下,兀自昏晕。

     郭靖暗骂自己胡涂:“那童儿刚才从哪四个瓶罐里取药,我可全没留意,现今怎知这四味药放在哪里?”但见瓶罐上面画的都是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竟无一个文字,心下好生为难:“记得他是站在这里拿的,我且把这个角落里的数十罐药每样都拿些,回头请王道长选出来就是。

    ”取过一叠白纸,每样药材都包了一包,生怕刚才简管家叫喊时被人听见,心里一急,包得更加慢了。

     好容易在每个药瓶中都取了药包好,揣在怀里,大功告成,心下欢喜,回过身来,不提防手肘在旁边的大竹篓上一撞。

    那竹篓横跌翻倒,盖子落下,蓦地呼噜一声,窜出一条殷红如血的大蛇,猛向他脸上扑来。

     郭靖大吃一惊,急忙向后纵开,只见那蛇身子有小碗粗细,半身尚在篓中,不知其长几何,最怪的是通体朱红,蛇头忽伸忽缩,蛇口中伸出一条分叉的舌头,不住向他摇动。

     蒙古苦寒之地,蛇虫本少,这般红色的奇蛇他更是生平未见,慌乱中倒退几步,背心撞向桌边,烛台受震跌倒,室中登时漆黑一团。

    他药材已得,急步夺门而出,刚走到门边,突觉腿上一紧,似被人伸臂抱牢,又如是给一条极粗的绳索紧紧缚住,当时不暇思索,向上急纵,不料竟是挣之不脱,随即右臂一阵冰冷,登时动弹不得。

     郭靖心知身子已被那条大蛇缠住,这时只剩下左手尚可任意活动,立即伸手向腰间去摸成吉思汗所赐的那柄金刀。

    突然间一阵辛辣的药气扑鼻而至,其中又夹着一股腥味,脸上一凉,竟是那蛇伸舌来舐他脸颊,当这危急之际,哪里还有余暇去抽刀杀蛇,忙提起左手,叉住了蛇颈。

    那蛇力大异常,身子渐渐收紧,蛇头猛力向郭靖脸上伸过来。

     郭靖挺臂撑持,过了片刻,只感觉腿脚酸麻,胸口被蛇缠紧,呼吸越来越是艰难,运内劲向外力崩,蛇身稍一放松,但随即缠得更紧。

    郭靖左手渐感无力,蛇口中喷出来的气息难闻之极,胸口发恶,只是想呕。

    再相持了一会,神智竟逐渐昏迷,再无抗拒之力,左手一松,大蛇张口直咬下来。

     那青衣童子被郭靖击晕,过了良久,慢慢醒转,想起与郭靖相斗之事,跃起身来,回头见师父房中漆黑一团,声息全无,想来那人已逃走了,忙奔到香雪厅中,气急败坏的向梁子翁禀告。

     黄蓉在窗缝中听到那童子说话,心下惊惶,一个“雁落平沙”,轻轻落下。

    但厅中这许多高手何等了得,适才只倾听完颜洪烈说话,未曾留意外面,这时听那童子一说,个个已在凝神防敌,黄蓉这一下虽轻,但彭连虎等立时惊觉。

     梁子翁身形晃动,首先疾窜而出,已挡住了黄蓉去路,喝道:“甚么人?” 黄蓉见了他这一跃,便知他武功远胜于己,别说厅里还有许多高手,单这老儿一人已不是他敌手,当下微微一笑,道:“这里的梅花开得挺好呀,你折一枝给我好不好?” 梁子翁想不到在厅外的竟是一个秀美绝伦的少女,衣饰华贵,又听她笑语如珠,不觉一怔,料想必是王府中人,说不定还是王爷的千金小姐,是位郡主娘娘,当即纵身跃起,伸手折了一枝梅花下来。

    黄蓉含笑接过,道:“老爷子,谢谢您啦。

    ” 这时众人都已站在厅口,瞧着两人。

    彭连虎见黄蓉转身要走,问完颜洪烈道:“王爷,这位姑娘是府里的吗?”完颜洪烈摇头道:“不是。

    ”彭连虎纵身拦在黄蓉面前,说道:“姑娘慢走,我也折一枝梅花给你。

    ”右手一招“巧扣连环”,便来拿她手腕,五指伸近黄蓉身边,突然翻上,抓向她的喉头。

    黄蓉本想假装不会武艺,含糊混过,以谋脱身,岂知彭连虎非但武功精湛,而且机警过人,只一招就使对方不得不救。

     黄蓉微微一惊,退避已自不及,右手挥出,拇指与食指扣起,余下三指略张,手指如一枝兰花般伸出,姿势美妙已极。

     彭连虎只感上臂与小臂之交的“曲池穴”上一麻,手臂疾缩,总算变招迅速,没给她拂中穴道。

    这一来心中大奇,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身负技艺,不但出招快捷,认穴极准,而这门以小指拂穴的功夫,饶是他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

    殊不知黄蓉这“兰花拂穴手”乃家传绝技,讲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这还罢了,那个“清”字,务须出手优雅,气度闲逸,轻描淡写,行若无事,才算得到家,要是出招紧迫狠辣,不免落了下乘,配不上“兰花”的高雅之名了。

    四字之中,倒是这“清”字诀最难。

     黄蓉这一出手,旁观的无不惊讶。

    彭连虎笑道:“姑娘贵姓?尊师是哪一位?”黄蓉笑道:“这枝梅花真好,是么?我去插在瓶里。

    ”竟是不答彭连虎的话。

    众人俱各狐疑,不知她是甚么来头。

     侯通海厉声道:“彭大哥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黄蓉笑道:“问甚么啊?” 彭连虎日间曾见黄蓉戏弄侯通海,见了她这小嘴微扁、笑嘻嘻的鄙夷神态,突然想起:“啊,那脏小子原来是你扮的。

    ”当下笑道:“老侯,你不认得这位姑娘了吗?” 侯通海愕然,上下打量黄蓉。

    彭连虎笑道:“你们日里捉了半天迷藏,怎么忘了?”侯通海又呆呆向黄蓉望了一阵,终于认出,虎吼一声:“好,臭小子!”他追逐黄蓉时不住骂她“臭小子”,现下她虽改了女装,这句咒骂仍不觉冲口而出,双臂前张,向她猛扑过去。

    黄蓉向旁闪避,侯通海这一扑便落了空。

     鬼门龙王沙通天身形晃动,已抢前抓住黄蓉右腕,喝道:“往哪里跑?”黄蓉左手疾起,双指点向他的两眼。

    沙通天右手伸出,又将她左手拿住。

     黄蓉一挣没能挣脱,叫道:“不要脸!”沙通天道:“甚么不要脸?”黄蓉道:“大人欺侮孩子,男人欺侮女人!”沙通天一愕,他是成名的前辈,觉得果然是以大压小,放松了双手,喝道:“进厅去说话。

    ”黄蓉知道不进去不行,只得踏进门去。

     侯通海怒道:“我先废了这臭小子再说。

    ”上前又要动手。

    彭连虎道:“先问清楚她师父是谁,是谁派来的!”他见了黄蓉这等武功,又是这般的衣饰人品,料知必是大有来头,须得先行问明,才好处理。

     侯通海却不加理会,举拳当头向黄蓉打下。

    黄蓉一闪,道:“你真要动手?”侯通海道:“你不许逃。

    ”他最怕黄蓉逃跑,可就追她不上了。

     黄蓉道:“你要和我比武那也成。

    ”拿起桌上一只装满酒的酒碗顶在头上,双手又各拿一只,说道:“你敢不敢学我这样?”侯通海怒道:“捣甚么鬼?” 黄蓉环顾众人,笑道:“我和这位额头生角的爷又没冤仇,要是我失手打伤了他,那怎么对得起大家?”侯通海踏上一步,怒道:“你伤得了我?凭你这臭小子?我额头上生的是瘤子,不是角!你瞧瞧清楚,可别胡说八道!” 黄蓉不去理他,仍是脸向旁人,说道:“我和他各拿三碗酒,比比功夫。

    谁的酒先泼出来,谁就输了,好不好?”她见梁子翁折花、彭连虎发招、沙通天擒拿,个个武功了得,均是远在自己之上,即如这三头蛟侯通海,虽曾迭加戏弄,但自己也只是仗着轻身功夫和心思灵巧才占上风,要讲真实本领,自知颇有不如,心想:“唯今之计,只有以小卖小,跟他们胡闹,只要他们不当真,就可脱身了。

    ” 侯通海怒道:“谁跟你闹着玩!”劈面又是一拳,来势如风,力道沉猛。

    黄蓉闪身避过,笑道:“好,我身上放三碗酒,你就空手,咱们比划比划。

    ” 侯通海年纪大她两倍有余,在江湖上威名虽远不如师兄沙通天,总也是成名的人物,受她这般当着众人连激几句,更是气恼,不加思索的也将一碗酒往头顶一放,双手各拿一碗,左腿微曲,右腿已猛往黄蓉踢去。

     黄蓉笑道:“好,这才算英雄。

    ”展开轻功,满厅游走。

    侯通海连踢数腿,都给她避开。

    众人笑吟吟的瞧着二人相斗。

    但见黄蓉上身稳然不动,长裙垂地,身子却如在水面飘荡一般,又似足底装了轮子滑行,想是以细碎脚步前趋后退。

    侯通海大踏步追赶,一步一顿,腾腾有声,显然下盘功夫扎得极为坚实。

    黄蓉以退为进,连施巧招,想以手肘碰翻他酒碗,却都被他侧身避过。

     梁子翁心道:“这女孩功夫练到这样,确也不容易了。

    但时候一长,终究不是老侯对手。

    管他谁胜谁败,都不关我事。

    ”心中记挂的只是自己房里的珍药奇宝,当即转身走向门边,要去追拿盗药的奸细,心想:“对方要的是血竭、田七、熊胆、没药这四味药,自是王处一派人来盗的了。

    这四味也不是甚么名贵药物,给他尽数取去了也不打紧。

    可别给他顺手牵羊,拿了我旁的甚么。

    ” 郭靖被大蛇缠住,渐渐昏迷,忽觉异味斗浓,药气冲鼻,知道蛇嘴已伸近脸边,若是给蛇牙咬中,那还了得?危急中低下头来,口鼻眼眉都贴在蛇身之上,这时全身动弹不得,只剩下牙齿可用,情急之下,左手运劲托住蛇头,张口往蛇颈咬下,那蛇受痛,一阵扭曲,缠得更加紧了。

    郭靖连咬数口,蓦觉一股带着药味的蛇血从口中直灌进来,辛辣苦涩,其味难当,也不知血中有毒无毒,但不敢张口吐在地下,生怕一松口后,再也咬它不住;又想那蛇失血多了,必减缠人之力,当下尽力吮吸,大口大口吞落,吸了一顿饭时分,腹中饱胀之极。

    那蛇果然渐渐衰弱,几下痉挛,放松了郭靖,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郭靖累得筋疲力尽,扶着桌子想逃,只是双脚酸麻,过得一会,只觉全身都是热烘烘地,犹如在一堆大火旁烤火一般,心中有些害怕,但过不多时,手足便已行动如常,周身燥热却丝毫不减,手背按上脸颊,着手火烫。

    一摸怀中各包药材并未跌落,心想:“药材终于取得,王道长有救了。

    那穆易父女被完颜康无辜监禁,说不定会给他害死,须得救他们脱险才是。

    ”出得门来,辨明方向,径往监禁穆氏父女的铁牢而去。

     来到牢外,只见众亲兵来往巡逻,把守甚严。

    郭靖等了一会,无法如先前一般混入,于是奔到屋子背后,待巡查的亲兵走过,跃上屋顶,轻轻落入院子,摸到铁牢旁边,侧耳倾听,牢旁并无看管的兵丁,低声道:“穆老前辈,我来救你啦。

    ” 穆易大为诧异,问道:“尊驾是谁?”郭靖道:“晚辈郭靖。

    ” 穆易日间曾依稀听到郭靖名字,但当时人声嘈杂,兼之受伤之后,各事纷至沓来,是以并未在意,这时午夜人静,突然间“郭靖”两字送入耳鼓,心中一震,颤声道:“甚么?郭靖?你……你……姓郭?”郭靖道:“是,晚辈就是日间和小王爷打架的那人。

    ”穆易道:“你父亲叫甚么名字?”郭靖道:“先父名叫啸天。

    ”他幼时不知父亲的名字,后来朱聪教他识字,已将他父亲的名字教了他。

     穆易热泪盈眶,抬头叫道:“天哪,天哪!”从铁栅中伸出手来,紧紧抓住郭靖手腕。

     郭靖只觉他那只手不住颤抖,同时感到有几滴泪水落在自己手臂之上,心想:“他见我前来相救,欢喜得不得了。

    ”轻声道:“我这里有柄利刃,斩断了锁,前辈就可以出来啦。

    那小王爷先前说的话都是存心欺骗,两位不可相信。

    ” 穆易却问:“你娘姓李,是不是?她活着呢还是故世啦?”郭靖大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妈姓李?我妈在蒙古。

    ” 穆易心情激动,抓住郭靖的手只是不放。

    郭靖道:“你放开我手,我好斩锁。

    ”穆易似乎拿住了一件奇珍异宝,唯恐一放手就会失去,仍是牢牢握住他手,叹道:“你……你长得这么大啦,唉,我一闭眼就想起你故世的爸爸。

    ”郭靖奇道:“前辈认识先父?”穆易道:“你父亲是我的义兄,我们八拜之交,情义胜于同胞手足。

    ”说到这里,喉头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郭靖听了,眼中也不禁湿润。

     这穆易就是杨铁心了。

    他当日与官兵相斗,背后中枪,受伤极重,伏在马背上奔出数里,摔下马来,晕在草丛之中。

    次晨醒转,拚死爬到附近农家,养了月余,才勉强支撑着可以起床。

    他寄居的村子叫荷塘村,离牛家村有十五六里。

    幸好那家人家对他倒是尽心相待。

    他记挂妻子,却又怕官兵公差在牛家村守候,又隔数日,半夜里回家查看。

    来到门前,但见板门反扣,心下先自凉了,开门进屋,只见事出之夕妻子包氏替他缝了一半的新衣兀自抛在床上,墙上本来挂着两杆铁枪,一杆已在混战中失落,余下一杆仍是倚壁而悬,却是孤零零地,宛似自己一般形单影只,失了旧侣。

    屋中除了到处满积灰尘,一切便与当晚无异,显是妻子没回来过。

    再去看隔壁义兄郭家,也是如此。

     他想卖酒的曲三是个身负绝艺的异人,或能援手,可是来到小酒店前,却见也是反锁着门,无人在内。

    敲门向牛家村相熟的村人询问,都说官兵去后,郭、杨两家一无音讯。

    他再到红梅村岳家去探问,不料岳父得到噩耗后受了惊吓,已在十多天前去世。

     杨铁心欲哭无泪,只得又回去荷塘村那家农家。

    当真是祸不单行,当地瘟疫流行,那农家一家七口,六个人在数天之内先后染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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