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笑道:“啊,原来是杨涟的孩子。
你父亲可没有你的胆量。
”杨云骢道:“谁说没有?他常常在家里说要杀奸臣,很大很大的奸臣。
罗叔叔对我说,奸臣和皇帝很要好,我爸爸不怕奸臣,也不怕皇帝,还没有胆量吗?”玉罗刹笑道:“好,算我说错,你爸爸有胆量!”这还是玉罗刹有生以来第一次认错,这孩子哪里知道,还得意地笑了一笑。
罗铁臂低声道:“三年之前,我在陕西立不住足,遣散了部属之后,流浪江湖,后来有人荐我到杨大人家中做护院,我就去啦。
”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问道:“你说的杨大人就是杨涟吗?”罗铁臂道:“若不是杨涟我也不会去了。
”玉罗刹道:“杨涟是个好官,我不责怪你,你说下去。
”杨云骢听玉罗刹说他父亲是个好官,又笑了一笑。
罗铁臂续道:“杨大人待我很好,我也乐得托庇在他的门下,埋名隐姓,过了三年。
今年正月,一天晚上,杨大人把我叫进内室,对我说他要上疏劾魏忠贤,如果参劾不倒,可能有抄家灭族之祸,因此要我把他的儿子先带出京,他等我走了十天之后,才上弹章。
现在石浩、甘天立、焦化他们都联同来追捕我,想必他的弹章已上,事情已败了。
”罗铁臂说了一阵话,又痛得汗珠直滴,吞了一颗止痛药丸,稍稍好转。
玉罗刹忽问道:“你要把这孩子带到哪里去?”
罗铁臂道:“我想给他找一位师傅,若他父亲被奸臣所害……”杨云骢接着说道:“我就替他报仇。
”罗铁臂笑了一笑,问道:“练女侠,你要不要徒弟?”玉罗刹道:“这孩子我极喜欢,但我现在不能收徒弟。
”想了一想,忽道:“若非有降龙伏虎的本领,含江包海的胸襟,也不配做这孩子的师傅。
我心目中倒有一人,只是住得太远,他住在天山之上,你不怕路途艰险吗?”罗铁臂眼睛一亮,心想什么人值得玉罗刹如此推崇?说道:“我死尚不怕,何惧艰险?请问是哪位前辈英雄?”玉罗刹笑道:“他是少年英雄,比我大不了几岁,现在大概做了和尚了。
喂,岳鸣珂的名字你听过吗?”罗铁臂道:“听杨大人说过。
熊经略是杨大人最好的朋友,岳鸣珂是熊经略的参赞是不是?”
玉罗刹道:“你不要以为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幕僚,他的剑法纵不能称盖世无双,也没有谁能超出他了。
你把这孩子抱去找他,就说是我玉罗刹要他收的!”罗铁臂说:“好,我就凭着一只手臂,也能把他抱上天山。
”玉罗刹道:“你现在走得动吗?”罗铁臂道:“走得动!”玉罗刹削了一根树枝给他作拐杖,道:“石浩他们见我出手救你,在他们未觅得更高明的帮手之前,谅不敢回来找麻烦。
”罗铁臂笑道:“他们见了你老人家如鼠见猫,我看他们定逃回成都去啦。
”玉罗刹道:“朱宝椿就在附近落草,你是知道的了。
你慢慢走去,天亮之后也总可走到他那儿。
然后你叫他和你一道到广元去见李岩,就说这孩子是我要你送到天山的。
西北是他们的天下,他一定有办法护送你出玉门关。
”罗铁臂道了声谢,挣扎起来,扶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杨云骢跟在后面,连跑带跃,还不时回头向玉罗刹招招手。
玉罗刹几乎忍不住要亲自抱他去找朱宝椿,但转念一想:“小孩子不多受磨练,不多经艰险,也难成大器,由他去吧!”看二人走远,也便转回客店。
再说铁飞龙吃了晚饭之后,等了一阵,不见玉罗刹回来,心道:“那几个捕头岂是裳儿对手,我何必挂心。
”正想睡觉,忽闻外面隐隐传来争吵之声,掌柜的忽然推门进来,低声说道:“火灵猿朱寨主来啦,在外面和人吃讲茶,好像是预先约定来的。
现在吵翻了,你老出去劝劝。
”这客店虽然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一律招待,但若弄出人命,总是不好,所以掌柜的急忙请人劝架。
铁飞龙受了掌柜的殷勤招待,不好意思不管,便随着掌柜走出外面铺面茶厅,只见当中一张桌子,朱宝椿坐在上首,两个客人坐在两边,正在吵吵嚷嚷,铁飞龙听得左侧的少年嚷道:“我万县唐家从不与人讨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朱宝椿拍台怒道:“好哇,你拿唐家的名头来唬我?我偏不给!天皇老子来我也不给!”
铁飞龙心念一动,想道:“这少年原来是唐家的人,这事更不能不管了。
”那少年一掌击桌,随着“砰”然巨响,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朱寨主既然不留情面,那么在下的不知天高地厚,便在此要请教几招!为朋友两胁插刀,朱寨主你便是将我三刀六洞,我也死而无怨。
”
朱宝椿显然也是个性急的汉子,外衣一抛,站了起来,也道:“那好极了,你要比兵刃?比拳脚?还是比暗器?哈,你们唐家的暗器天下闻名,咱们干脆就比暗器了吧。
外面地方宽敞,请到外面去。
我的东西已经带来,你有本事,尽管取去!”
两人越说越僵,俨如箭在弦上,势将即发。
铁飞龙哈哈一笑,大步走来,笑声不大,座上三人都觉震耳刺心,吓了一跳。
朱宝椿和那个姓唐的少年同声叫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请留万儿!”两方都以为铁飞龙是给对方助拳的人。
铁飞龙大步走到桌前,端了一张凳子,金刀大马地坐了下来,笑道:“这位是朱寨主吧?幸会,幸会!这位是家璧兄吧?年少英雄,我老夫几乎不认识了。
这位朋友呢?老夫眼拙,还要请教姓名。
”
这一来双方都吃了一惊,朱宝椿在绿林多年,陌生人认识他并不诧异,可是听铁飞龙称对方为“家璧兄”,显然是相熟的人,这可不能不小心在意,心道:“说过双方不另约人助掌,他却邀了横手来,以唐家的声名,居然干这种事,等下我且用说话压着他。
”
那唐家璧更是吃惊。
原来他们唐家世居万县,以暗器之精,称雄武林。
唐家璧今年才二十岁,还是第一次奉父亲之命出来办事,想不透铁飞龙何以一见面就能说出他的名字。
唐家璧的那位朋友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小姓杜贱号明忠,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他好像经过世面,态度比唐家璧镇静得多。
铁飞龙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夫不揣冒昧,想请两家喝一杯茶。
”提起茶壶,便待斟下。
朱宝椿和唐家璧都道:“且慢!”原来江湖上吃讲茶的规矩,若吃了调解人所斟的茶,那便是愿意和好了。
现在双方都不认识铁飞龙,哪能凭他一语释嫌。
铁飞龙哈哈笑道:“这一杯茶大家都不肯赏面吗?”说话之间,茶已斟下,那客店所用的茶杯,是用黄杨木挖空做的,有如碗大,甚为坚实。
铁飞龙随说随斟,热茶入杯,只听得“逼卜”声响,木杯顿时炸开,连斟三杯,三个杯子都碎裂了,热茶泻满桌面!这一来朱宝椿和唐家璧都大为吃惊,要知若凭掌力捏碎木杯已是难能,更何况用热茶的劲度就能将木杯炸开?这种功夫他们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顿时给铁飞龙的威势慑住!
铁飞龙笑道:“好呀,你们不愿吃茶,这茶也吃不成啦。
店家,你的杯子是什么做的,怎么如此不堪,快过来揩净桌子!”
掌柜的在旁看得又惊又喜,弓腰道:“是!”拿了桌布来抹。
铁飞龙道:“好,换过杯子,我还要请诸位赏面。
”
朱宝桩和唐家璧同声说道:“老英雄请听我一言。
”铁飞龙指着唐家璧道:“你先说!”
唐家璧满面通红,说道:“这位杜兄是我家的朋友,他带有两件宝物,朱寨主劫了。
家父遣我来向朱寨主求情,请他慨予发还。
”铁飞龙点点头道:“唔,江湖上的义气是无价之宝,那两件宝物是什么东西?朱寨主你说,你是不是舍不得放手。
”
朱宝椿也涨红了脸,大声说道:“这位杜兄是陕西巡抚陈奇瑜的幕客,他带了一枝千年首乌,一件白狐裘子,要上京送给魏忠贤,这两件东西与其给魏忠贤不如给我,老英雄你若要也成。
我不是觊觎宝物,就是不想便宜奸阉。
”
铁飞龙眉头一皱,问唐家璧道:“杜兄的礼物是送给谁的,事先你知道吗?”唐家璧道:“他早与家父说过。
”唐家璧的父亲唐青川,威震川西,和铁飞龙甚有交情,十多年前铁飞龙还在他家住过三月,深知唐青川为人,心道:“唐老大绝不会那样糊涂,既然事先与他说过,而他又愿遣儿子来保,其中定有别情。
我且细细问明,再作区处。
”
那杜明忠也站了起来,双手据桌,刚说得一句:“老英雄请听我说话……”外面一阵怪笑,门开处两个人走了进来,这两人一模一样,都是一头乱发,又高又瘦,面无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就如刚刚从墓里走出来的僵尸!
朱宝椿跳了起来,叫道:“神老大,神老二,你们来做什么?”铁飞龙心道:“原来是神家兄弟。
久闻得他们武功怪异,行事荒谬,不想今晚相逢。
”这神家兄弟,老大叫神大元,老二叫神一元,是陕北绿林中响当当的角色,平生不肯服人。
三年前王嘉胤战死未久,高迎祥听李自成的策划,在米脂召集绿林三十六路首领,他们也不肯赴会。
流窜到四川之后,和张献忠气味相投,联成一气,受张献忠封为一字并肩王。
朱宝椿在绿林中的地位,比二神差得很远,又知他们毒辣,不禁恐惧。
神一元板着怪面,冷森森笑道:“听说你得了两件好东西,快交出来,八大王要!”“八大王”是张献忠的“匪号”,张献忠与李自成不同,他既贪财货,金银珠宝,多少都要,又嗜杀人,正是绿林中一个混世魔王。
朱宝椿变了面色,交出来心有不甘,不交又为势所胁,正自委决不下,神大元道:“你不交我就自取啦!”也不见他怎样作势,一下子就到了朱宝椿眼前,将他腰间所系的包裹拿去,朱宝椿醒觉之时,只见神大元的怪手已袭到胸前!
朱宝椿吓得慌了,腾地扑到地上,向后一翻,滚了开去,幸他闪避得快,没给神大元劈中。
唐家璧、杜明忠见状大惊,双双跳过桌子,扑来抢那包裹,铁飞龙心道:“这可要糟。
”只听得两声惨叫,唐家璧和杜明忠都给摔到墙根,神大元出手如电,掌伤了杜明忠,又点了唐家璧的“巨骨穴”。
神大元哈哈大笑,携了包袱,扬长而去,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