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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三月将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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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否再考虑考虑?” “你们神霄派是修道之人,也觊觎天下么?”戚函背过右手,指间捻着数枚淬雪银芒。

    他暗暗运劲,小心异常,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地挑衅着。

     韩卿看着他,然后,缓缓低头。

     那一刻,戚函挥手,将“淬雪银芒”尽数射出。

     韩卿却淡然一笑,拔出了佩剑,将那些银针一一击落。

    他手腕一转,翻个剑花,短剑光华流转,眩人耳目。

    这番举动,自是嘲笑无疑。

     戚函皱眉,纵身攻上。

     韩卿的身姿轻巧,避开的每一招都是险过,但恰是这样的险过,让对手更加急躁。

     戚函的武功杂乱,毫无路数,一直以来都是以奇招取胜。

    但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却冷静到让他慌乱。

     韩卿每卸他一招,都让他心中纠紧一分。

    而让他更为担忧的,是到现在为止,韩卿都没有使出冥雷掌的意思。

     他心思一乱,手上的招式也慢了半分。

    只是一瞬的闪神,他的手腕便被擒住,动弹不得。

     “戚少侠,你武功不弱,但要胜在下,还欠些火候。

    ”韩卿不温不火地说道,“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交由本派保管,才是上策。

    ” “哼!”戚函一脚踢向韩卿的胸口,脱离了钳制,道,“可笑,你既知道九皇神器乃是大凶,就也该知道,我戚氏早就将九皇尽毁。

    这天下,早就没有九皇神器了!” 韩卿看他一眼,“家师的星占从不出错。

    ” “我让他错!”戚函话音刚落,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根长鞭。

    他猛力一挥,只见那长鞭原是片片刀刃,锋利无比。

    刀刃擦过街面岩石,竟生生将岩石碎开,碎石崩裂,四散激射。

     韩卿皱眉,执剑闯进了鞭影之中。

    刹那只见,剑光四溅,鞭风凄厉,好不骇人。

     戚函的攻势虽然厉害,但鞭法不同刀剑,若不是数年苦练,根本操纵不了这样的刃鞭。

    韩卿表面上毫无招架之力,但除衣角被划破之外,毫无损伤。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韩卿的脸上,渐有了笑意。

    他侧身,避开鞭刃一击,随即起手,将剑刃抵上了鞭锋。

    一瞬间,刃鞭受力反弹了回去,直袭向了戚函。

    戚函匆忙躲闪,却依然被锋利的鞭锋划伤,倒在了地上。

     韩卿收剑,对门下道:“带他回去。

    ” “是。

    ”门下略微停顿,问道,“那这女人?” 韩卿抬眸,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滟姬。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战局。

    她脸上的神情温和平静,丝毫恐惧惊惶,就仿佛她只是一株柳,一朵花,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韩卿走到她面前,问道:“为何不逃?” 滟姬抿唇,笑了起来,无惧亦无邪。

     看到她笑的时候,戚函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那一刻,有多少男子心旌荡漾,他不想知道。

    只是,那一瞬的疏忽,足以让他反击了。

    他猛地起身,将怀中的淬雪银芒尽数射出。

    这般胡乱的招式,让众人防不胜防。

    戚函跃过韩卿,拉起了滟姬,纵身离开。

     韩卿避开银芒,定下神来的时候,那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韩卿看了看负伤的门下,轻叹着笑了起来,“……美人哪……” …… 六月的天气,倏忽无常。

    近午时分,阴云密布,雷声震耳。

    狂风缠绕着湿气,化为了暴雨,倾泻而下。

     出城五里,有一处城隍。

    传说有求必应,平日里香火鼎盛,而此刻,也成了避雨的好地方。

    行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庙中,边避雨,边拉扯家常。

     而在庙中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似是很疲惫,倚着墙昏然欲睡。

    而那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污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那时,庙中躲雨的人又怎会料到,这两人一个是名震天下的戚氏铸师,一个是艳冠群芳的第一美人呢? 戚函身上的伤势虽不致命,但血流不止,痛楚已近麻木,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滟姬抬手,正想替他止血。

    戚函却丝毫不领情,略有些粗暴地挥开了她的手。

     滟姬的表情有些惊讶,但眼神依然是含笑的。

     “你除了会笑,还会什么?”戚函压低声音,语气里尽是不满。

     滟姬想了想,道:“奴家还会唱曲儿,弹琴,诗画……” “服侍男人?”戚函不客气地道。

     滟姬看着他,不说话。

     “只要有钱,让你跟谁走都行吧?”戚函的语气轻蔑无比。

     滟姬笑了,道:“现在你买下了奴家,奴家便是你的。

    ” 戚函也笑,“我死了呢?” 滟姬答不上来,低头思忖。

     他等着她回答。

    等着她抬头,告诉他答案,但终是耐不住伤痛,沉沉睡去。

     …… 他醒来的时候,耳边充满的依然是雷鸣和暴雨声。

    点点的水滴落在他的额上,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干草之上,身上盖着褪下的衣裳。

    他起身,发现自己的伤口尽数包扎,已无大碍了。

    他四下看看,这里,依然是先前的城隍庙。

    只是现在天已全然黑透,先前避雨的行人早已尽数离开,偌大的庙宇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屋顶的瓦片微有些渗水,冰冷的雨落在他肩上,让他一阵寒冷。

     “你醒了?”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声音。

    温软柔和的音调,仿佛能揉进肌骨一般。

     滟姬抱着柴火,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先躺下,我来生火。

    ”她笑着,说道。

     戚函并未照做,他坐着,看她艰难地用燧石取火。

    雷雨倾盆,燧石本就不易打着,她试了很久,直到手指都磨红了,才击出了一星火花。

    而那些沾湿的木柴,又岂是容易烧着的。

    好一番功夫,才见青烟冒起。

     滟姬被那青烟呛着,咳嗽了几声,注意到戚函的目光。

    她抬头,略有些尴尬地笑,“奴家手拙,让你见笑了。

    ” 戚函轻轻地抬手,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泥灰。

    他的声音,微带着一丝沙哑,“为什么不走?” 滟姬看着他,微笑着,用平淡的语气道:“我是你的。

    ” 他无法思考,也不想去思考。

    那一刻,他唯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他伸手,揽她入怀,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唇。

     她睁大了眼睛,有了一瞬的挣扎。

    只是,随即,她温顺地闭上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回应他。

     初始时,只是试探的碰触,拙劣的舔舐。

    那始终不可一世,带着轻蔑眼神的少年,竟也有这般未经世事的青涩。

    她不禁微笑,轻咬着他的下唇。

    那种微微的酥麻,如同最挑衅地煽动。

     而那煽动之后,便勾起了最狂热的回潮。

    无法按耐,不能克制。

     一夜的轰鸣的雷声,落在肌肤上的雨水的温度,压抑而激烈的喘息……若干年后,依然刻进了肌骨,无法磨灭…… …… 美人如刀[中] 番外—— 那一夜之后,戚函才明白,即使得到了,也无法将自己心底的狂躁减轻一丝一毫。

     而滟姬却恰恰相反,她的平静温顺,就像是柔水一般。

    她说过,她是他的,于是,她安静地走在他身后,无论他的步调是快还是慢,只要他回头,便能看见,她停步,笑得温柔。

     然而,那种温柔,让他的思绪如绞,不得平复。

    一把刀就能换来的温柔,有多少分量?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他拿出那把刀之前,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为另一个男人微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绪竟能被这些想法完全占据,直到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来者,是两名男子,皆是三十上下,肤色黝黑,身强体壮。

     “当家的……”一名男子开口,恭敬道。

     戚函抬眸,道:“我知道了,随你们回去就是了。

    ” 他转身,看着滟姬,“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 滟姬一惊,脸上的笑容消失。

     戚函的嘴角带着笑意,眉峰轻挑,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被神霄派追杀,你跟着我,就不怕牵连?何况,我戚氏门规,弟子均要隐姓埋名,避居山野。

    跟着我,可就再也看不到这花花世界了。

    ……你现在已获了自由身,难道不该感激我?” 滟姬几步走上前,轻拉着他的衣袖,“奴家已经是你的人了,若是奴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奴家改就是了。

    你不要赶奴家走,求求你……” 滟姬说着,眸中微有泪光泛起。

     戚函低头,声音里含着笑意,“你这又何必,凭你的容貌,还怕嫁不到好男人?” 她的指尖微微泛白,声音里满是忧戚,“……奴家今生只认定你一个……” 听到这句话,戚函沉默。

    好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道:“你爱跟便跟,与我无关。

    ” 他说完,转身离开。

     滟姬的脸颊已被泪水湿透,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走在他身后。

     …… 戚氏门人,皆隐居在一处山谷。

    山谷四周草木茂盛,入谷的道路隐蔽,绝非寻常人家所能达到之处。

     谷内的戚氏门人自成人家,如同村落。

    门人冶铁铸器,从农具到兵器一应俱全,每月十五,便将铸器拿出谷贩卖。

    而门人之中,唯有戚氏当家,才能在兵器上冠上“戚”字。

     山谷最深处,有一处楼阁,便是戚氏当家的住所。

     初到这里的滟姬,依然是小心翼翼的。

    戚函领着她,走上了阁楼顶。

    他伸手,推开了楼顶的房门。

     房中的东西,让滟姬愣在了原地。

     那是整整一屋的财富:桌椅上,摆满了整箱整箱的金银;十几株一人高的珊瑚,挂满玛瑙绿松;成块的水晶杂乱堆叠,珍珠、玉石随地散落,仿若岩砾…… 戚函看了滟姬一眼,略带不屑地笑了笑。

    他迈步进屋,一边走一边踢开挡路的珍珠和玉石。

    他走到桌前,在珠宝中翻了翻,取出了两三支白玉发簪。

    而后,走到滟姬面前,将玉簪递上。

     滟姬看着那些玉簪,有些不解。

     “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么?拿去啊。

    ”戚函开口道,“若是腻了白玉,这里还有玛瑙珍珠……”他说完,将玉簪塞进了滟姬手里,随即,就留她一人在房里,独自离开了。

     滟姬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三支发簪。

    她选出一支玉簪,把剩下的两支放回了桌上,然后用发簪绾起了青丝。

    她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着那满室的珠宝。

     她静静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山谷的日子,与世隔绝。

    虽有四季变幻,却让人迷惑了时间。

     生活,亦是一成不变。

    他和她,虽有夫妻之实,却始终没有行礼,亦没有名分。

    谷中的戚氏门人深谙他的性格,也都知道这天下第一的美人,是用刀换来的。

    他换来的东西,大都只是一时兴起,结局也只有一个。

     身为戚氏当家的他,只选每年的五月丙五铸一把刀。

    而后离开,一月之后,带着用这把刀换来的东西重回山谷。

    每一次,他换到的东西都不尽相同。

    武功秘籍,珠宝古玩,奇珍异兽……只是,不消几日,他便把那些珍宝弃置在顶楼的房间,再不理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冷淡日益加剧。

    而与之相反的,她的温柔却丝毫不变。

    他的冷淡也好,无视也好,她都笑着接受,温顺地跟从。

    那种温情,可以感动任何人,却似乎不能打动他。

    即使,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也丝毫没有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的不在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渐渐的,有人开始唏嘘,有人开始惋惜,甚至有人觉得,她爱错了人,付错了温柔。

     这样的传言,渐渐从山谷中蔓延出去,扩散至了天下。

     不久之后,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滟姬,是被一把刀换走了幸福,还爱上了换走她幸福的那个无情男子的可怜的弱女子…… 听到这些传言的他,嗤之以鼻。

     …… 绍兴十一年的冬天,大雪。

     他温着一壶酒,半倚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雪景。

     漫天雪花飞扬,谷中腊梅香彻。

    她打着伞,站在梅林里。

    刚满五岁的女儿,牵着她的手,笨拙地采摘着低枝上的梅花。

    他端着杯中的酒,忘了喝…… 她的笑容,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美得让人心醉。

    他却始终不知道,是该醉在那温柔里,还是秉着骄傲,让自己清醒。

     他放下酒杯,走出门去,站在漫天纷扬的雪花下。

     看到他出来,她牵着女儿,走到他身边,替他打伞。

     “外面冷,奴家替你取件衣服?”她开口,温柔地询问。

     他不回答,低垂的视线,扫到那脸颊冻得通红的小女孩。

    孩子睁着水亮的眼睛,带着陌生和畏惧看着他,许久,甜甜地微笑。

     他却在那一瞬间,移开了视线。

    他皱起眉头,看着谷口的方向。

    风雪中,身影渐渐清晰,一个着蓑衣戴斗笠的男子,抱着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缓步而来。

     谷内的戚氏门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严阵以待。

     那男子抬了抬斗笠,谦和地开口:“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被人追迫,不得已才闯入。

    还请主人行个方便……”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戚函笑了起来。

    他纵身跃起,落在那人面前。

     “鬼师韩卿大驾光临,在下怎能‘不便’?”他朗声,笑道。

     那男子微惊,抬眸看着他。

    随即,眉宇间便染上了无奈,“戚函……” “既然来了,就算算五年前的那笔账吧!”戚函说完,起脚踢向韩卿的胸口。

     韩卿连退几步,避开他的攻击,开口:“慢着……我……” 戚函却丝毫不假理会,他取下腰间的刃鞭,狠狠抽了过去。

    一时间,满地的白雪震起,模糊了视线。

     韩卿皱眉,用单手抱着小女孩,腾出右手,聚气出掌。

    掌风刚劲,冲开了白雪,也震开了鞭刃。

     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间歇,只是杀气愈盛,一触即发。

     “小小肚子饿了……”细小的声音,带着无畏的天真,在寂静的僵持中响起。

     韩卿的眉宇一动,杀气消失无踪,身形的戒备也弱了三分。

    他浅笑着望着怀里的小女孩,哄道:“乖。

    ” 戚函看了看韩卿怀中的瘦小的小女孩,同样是冻得通红的脸颊,略带陌生和畏怯的眼神。

    他突然笑了起来,右手轻甩,收起了刃鞭。

     “远道是客……”戚函拍拍身上的雪,笑道,“我可不想让人笑话我戚氏没有待客之仪。

    ”他转身,轻巧地挥了手,“进屋喝杯酒吧……” 韩卿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有了微笑,举步跟了上去。

     吃过饭,两个小孩子就玩在了一起。

    戚函和韩卿坐在屋内,酒温在炉上,静静冒着热气。

     戚函倒了一杯酒,递给韩卿。

     韩卿接过,轻啜了一口。

     戚函笑笑,道:“我听说,你离开了神霄派……今天难不成是被神霄派追杀?” 韩卿笑着,道:“只怪我当年没听你的话。

    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根本不是凡人能染指的……” 戚函不屑地笑笑,“废话。

    若非如此,我戚氏早就坐拥天下,何必隐居在这荒僻山谷?世人肤浅,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他抬眸看着韩卿,“你看来,是想明白了。

    ” 韩卿点了头,饮尽杯中的酒。

     “多谢你的酒,告辞。

    ”韩卿放下酒杯,道。

     戚函抿了口酒,道:“……去临安?” 韩卿稍稍惊讶,但立刻恢复了平静。

    “是。

    ”他回答,简短明了。

     “看来,你背叛了神霄派,却没有背叛岳元帅呢……”戚函道,“只是,要杀岳元帅的是当今天子,以你一人之力,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韩卿笑道,“只是去送行罢了。

    ” “送行?”戚函皱眉。

     “他若不想回朝,天下又有谁能逼得了他?”韩卿笑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戚函。

     戚函略有些不解,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他惊讶地看着韩卿,说不出话来。

     “九皇现世,天下归一……”韩卿的笑容里,带着无奈,“这东西本就属于戚氏,就算是物归原主了。

    ” 戚函看了看那张纸,沉默半晌。

    然后,将它放进了火炉中。

    戚函吁口气,拿起了酒壶,“要不要再喝一杯?” 韩卿的眼睛里,刹那染上了笑意。

    他刚要回答,突然,腿一下子被抱住了。

    他身形一晃,表情立刻变得哭笑不得。

     韩卿俯身,抱起那小女孩,笑道,“小小,不是让你不要这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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