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之事—你,不必考校于我了,有什么高明之见,但请赐教了罢!”
说也奇怪,那人一听这话,反而收敛了倨傲之色,连忙挺身上前,一把扶住万老爷子,道:“果然是老爷子尊驾到了,请受赵太初一拜。
”说着“噗通”一声,双膝跪倒,正待叩首顶礼,却被万老爷子只手搀扶起来,同时问道:“方才你那诗的四句之中,每句末二字皆有独到之意。
倘若以‘卷帘格’的解谜之术看它,从第四句末二字、第三句末二字……这么依次卷回,正是‘前月、日君、烟烽、上海’八字,君军同音、烽封同音,说的岂非‘前月日军烟封上海’之事?上海失陷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可本帮祖宗家门却当真是上个月才遭日寇焚毁的。
阁下明察秋毫如此,万某佩服不已、佩服不已。
”
但是,秃子赵太初却退身一步道:“前一首诗我确是有意开您老的玩笑,可这第二首,根本不是我作的—您老别太认真—那是敝业师苦石老道长教我的。
他老人家已经归真入寂十八年了呢!”
万老爷子闻言更是一惊,道:“难道苦石道长早在十八年前便能预见你我今日之会?”
赵太初一皱八字眉,道:“他老人家的确说过:‘倘或有人给你骂成个狗,还不恼怒,你就将此诗吟给他听;他若解得,你便敬他如兄,助他如己,叫他老爷子。
’”
看来万老爷子亦不禁为之骇然,即道:“倘或如此,果然天不亡我!苦石道长必然早已安排下你我兄弟之会。
”
“敝业师还说:‘你这老爷子兄弟有个燃眉之急、枯灯之病,怕非得饶上你半生的火候才能解厄消灾,你好自为之罢!’”
“我这灾厄正在一个‘油尽灯枯’的油字上!”万老爷子这才将受命备办棉籽油混充桐油运美还债的过节说了一遍,谁知这赵太初听罢一眨眼、一耸眉,摸了摸鼻头悬胆,道:照说你这批油是该走水路交运不是?”
“上海已经失陷,水路眼看是走不成的。
”万老爷子黯然道。
万得福心下对这秃子仍不服气,抢道:“连油该如何寻觅都还没处设法,你却说什么交运不交运的!真是‘秃子洗脸’—没边没际的话!”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赵太初摸了摸自己的光脑壳儿,对万得福的讥诮似乎浑然不以为意,接道,“正因为你们一心只想着走水路,这运油的事才无头无绪。
须知水能容油,油却不能容水。
宋儒早有铭言:君子如水,小人似油。
你看那一锅沸油之中,倘或滴入这么几滴清水,油便哔哔剥剥吵嚷不休,犹似众小人冷言冷语,欺那君子恢弘方正。
换作一锅沸水,任你倾入多少油脂,那水也只默然容纳的便是。
”说到这里,赵太初语意深长地看了万得福一眼,仿如这言下之意也暗示自己是君子人、暗讽万得福作小人语。
之后又一回神,对万老爷子笑了笑,道:“既然要交运的物资是油,就得避水而思之—这,是极其幽渺深邃的一个关口,能从此关设想,我包你交得了差、还未必要费偌大的事真去张罗那么些油呢。
”
这般立论,可谓玄之又玄,连万老爷子听来都是一头雾水。
但是万老爷子毕竟是一方领袖,阅世甚深,暂且不去同他争执,只道:“苦石道长道术高明、技业淹通,早在前清同光年间已声震江湖、名满天下。
尊驾能在道长云帷之下受业,一定有非凡的本事。
无奈万某身上背的是一份国家实业的包袱,不是什么风生水起、石转江流的奇术所能应付的。
”
“噢?”赵太初龇牙一笑,道,“那么请看,这林间平旷之地上究竟放着些什么物事?”
万老爷子和万得福随他手势望去,赫然大吃一惊:就在那一方空地中央,累累叠叠放置着一堆高可三丈、宽约六丈、深几九丈的铁桶。
粗看之下,仅其中一个正面便是三百多桶,万得福正待细数,扑鼻却嗅到这空气之中传来一阵浓似一阵的辛辣之味。
耳际则听那赵太初接着说道:“别数了,这一排是三百二十四桶,前后五十四排,一万七千四百九十六桶。
每桶以公斤算,合两百五十公斤罢,总数便是多少……”这时,赵太初伸开右手拇、食、中三指,凭空如拨算盘,迅捷十分,不过一眨眼间便应念道,“这就是四千三百七十四公吨—老爷子您要的不是、不是—桐油么?如果嫌它不够,您再往西北方看看。
”
万老爷子才一回头,赵太初的语声又好似当头霹雳一般的贯到:“还有这西南方!再看这东北方!还有这东南方!喏喏,别忘了正西一面、正北一面、正南一面、正东一面。
”每念到一个方位,彼处便一模一样堆置着如许之数的铁桶—倘若果如赵太初所言:这些都是桐油的话,则连同林子中央这九起囤积的油量几乎就是四万公吨之数,差差可以上缴交差了。
可万得福仍心有未甘,只道这秃子道术邪门,于是放声便喊:你这奇门遁甲、五鬼搬运之阵,却去骗那三岁儿童—”
一个“童”字还没说罢,当头忽然不知从何处浇下一注既黏稠、又浓浊的黄色液体来—不消说—还是那桐油。
奇的是抱在万得福手肘之间的万熙居然连一滴也不曾沾上。
看着万得福如此狼狈,赵太初则吟吟笑道:“你怀中这儿童怕还不足三岁,连他都不吃骗,你老兄怎么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相信了我这一套幻术起来?”
万老爷子见这么一